蓝云淅沥落下了雨水,这似乎让濯言缓了口气,她甚至滔滔不绝起来,一口气道:“……我简直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犹豫的,塔楼上的金属片自己爆了,雷电现在已经能够用了,那就让纪徵再死一次又何妨。”
蔺幽文看着上方道:“这是他的天劫?”
濯言狰拧地笑了笑,神色看起来有些邪恶:“你也听他说了,他早上是金丹期修士,晚上又会突然变成元婴期修士,口气这么稀疏平常,说明他从来没有被劈过,这不合理!”
蔺幽文撇撇嘴道:“我也没被劈过。”
濯言不耐烦地大吼大叫道:“你放屁,你经脉里天天不是在进行碰撞反应,给我劈——”
“轰!”
一声巨大的雷鸣在地底下嗡动炸开,夕鵩和濯言只觉眼睛一痛,一道粗宽炽白雷电就已经横在他们面前,灼烧过他们的鬓发,带出来的热流猛地将塔楼废墟砖块倏然向外推开!
濯言哈哈大笑,看起来得意又高兴,一边被呛得咳嗽,一边坚持地道:“活该,去死,我坚持了三十年,就是被你小子给弄得前功尽弃了!都是卧底,有你这么坏规矩的吗!?”
天上的蓝云似乎也跟着出现了一条裂缝,撕裂出几片轻飘飘的白云,争着从缝隙中挤出散开。
夕鵩着急地道:“阿文,你在哪啊?好像有点效果了。”
效果却不是十分好,蓝天照旧慢条斯理地修复了缝隙,白云被强迫地落下雨做的泪水,消失匿迹。
蔺幽文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我发现点门道了!”
濯言总算收回了情绪,却没了力气,虚弱道:“什么门道?”
蔺幽文道:“你们跟我来。”
“砰”
废墟下方,雷电直接烧穿出一个稳固大洞,让三人可以自由行动在内。
光照下,纪徵的尸体残骸已经不见踪影,原来那块地方就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,只有一些焦屑灰尘飘在四周,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尸体被劈成的灰。
蔺幽文飞速地道:“这蓝云就是复合阵法,我们原先想得原理挺对,但是方向错啦。”
她挥挥手,示意两人跟着她前进,原来在洞底下灰烬深积处,地面上竟然还有一个小门,上面还填着一堆阻隔用的珍品息石,不是将原先的地板破开,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他根本不是在琉瑜原先阵法上再套上一圈阵法,而是……”蔺幽文眼神闪亮,忽然停了一下,紧急调转口吻,“在原先阵法上,接着向另一边画了个阵法。”
“吱呀”
小门被用力打开,里面似乎能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灰尘味,现在却更被雷劈过的焦味所盖过。
蔺幽文向下挥了挥阵石,直接一把梯子焊在门里,再往下虽然照不清楚,但感觉并不是很深,应该一会就能到底。
门道四壁似乎同样抹着息石做的墙漆,神识灵力走不到下面。
“你觉得你父亲来过这里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哦。”
蔺幽文一马当先,直接跳进了地门里,薤露擦过四壁,迸出炽亮的火花,只见到整齐密集的砖瓦砌起了一间小室,当中托放着盘子一样的东西,不断反射着闪光。
蔺幽文泄力站稳,但见这间小室布满尘埃,只有一般耳室对半大小,当中的盘子虽然也是灰尘遍布,因为她下落的动静而挂起尘风,在阵石光照下却却依旧能够熠熠生辉。
她挥了挥袖子,自然而然放出一些电花,冲散了里面的霉气。
濯言显然已经通过光照看清了下方,喊道:“那个盘子是什么?”
蔺幽文道:“看起来和那些鼎是一个材质。”
阵石发出的光闪烁了两下,照清楚了盘子底下托着的息石碎屑。蔺幽文眼神异动,向盘子上吹了口气,小室内顿时尘埃乱飞,一片灰霾,却也让她看清盘子前刻着的小小一行字:
“……最后一个阵法”
蔺幽文眨了眨眼,咳嗽了两声,绕到了小室另一边,这里似乎也刻着一行字,甚至还带有画,只不过更加模糊不清:
“…………山泽通气,火水相射,雷风相薄,乃以春夏秋冬为歌,晨午昏夜为时,编串雷电,针织山峦,倒映于蓝天之上,万物轮转,伦常有序,裂妖劈灵…………正所谓威灵显赫也。”
“这是四时歌?”蔺幽文难以置信,她又将剩余的灰尘尽力抹去,剩下的信息却并不多了,而且大多难以辨识。
濯言大声地道:“怎么了?是看到什么字了?”
蔺幽文宣布道:“是的!这上面刻着四时歌!”
“四时歌?!”
濯言第二个跳了下来,她步伐虚弱,头晕眼花,却仍旧凭着好奇之心,强撑着自己往盘子底下看去。
“啊,还真是……”她半眯着眼睛,喃喃自语,却一会就失去了兴趣,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冲动跳下来了。
“我练的功本来就历害,不需要再练其他的浪费精力了。你自己看吧。”
濯言说着,嘟着嘴坐到了一边休养,盼望着蓝云的事能够尽早解决——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,危机来到了最高点,她却第一次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。
蔺幽文眼波流动,轻轻读着地上刻着的字:“……雷风火水,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?”
夕鵩从梯子上爬了下来,他眼神迷茫,苟肩缩背,挤到蔺幽文身边,似乎是在看字。
蔺幽文故意道:“你以前看到过类似的东西?”
夕鵩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没听过你父亲或者师兄姐念过地上刻着的句子?”
“没有。”
蔺幽文忽地板下脸道:“那你对这里有什么想法?”
夕鵩楞楞地道:“我没有想法,我不想再和这些东西扯上一点关系了。我只是下来帮你们忙的。”
濯言尖笑一声,摇头晃脑道:“这里不需要你帮忙!”
滴答,滴答……
雨水在下,蓝色的雨滴淅淅沥沥,当中是不是混合着紫色的妖气,裹住了这片废墟?
蔺幽文抬手抹掉四壁上的灰,仔细看了起来。
“这上面画的应该是阵法,只不过现在已经脱落了许多。”
濯言不停咳嗽着道:“那咳、那是什么阵法啊?”
蔺幽文看了一眼墙上的息石涂料,故意大声地道:“应该是四时歌的阵法吧?”
濯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,刺耳地笑了一声:“哎哟,四时歌怎么能——够——转换成阵法的啊?那不是普通掐诀念词使的功法吗?”
蔺幽文笑了一下道:“应该是和我练的《流电》一样,可以用多种方法使出来。”
濯言继续道:“那——又是——什么——原理?我一直想不明白,咳、既然你是通过身体里的妖气和灵力碰撞产生的雷电,那那些阵石又是怎么回事?”
蔺幽文故意顿了顿,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原理,我想了一会,就想出来了。”
濯言紧跟着道:“那是什么?”
蔺幽文道:“那是——”
“扑簌”
什么东西落下了地室,又是什么东西混在泥土了,蔺幽文将阵石光打了过去,只见到一撮暗红色的水滴涂在盘子一边,盖过了那些小字。
濯言笑道:“没想到就连快成泥烂肉也会对四时歌感兴趣呢。”
夕鵩楞楞道:“这是哪里掉下来的啊。”
蔺幽文冷眼看了看,并不纠结于此,背过身道:“师父给我的那几块阵石我不知道,今天我用的那块是将眠烛小鼎打磨成粉,铺在阵法线里,把我的灵力注入进去就行了。”
“扑簌簌”
声音更加响了,这人是不是没什么脑子,偷听话还不会放轻自己的动静?
蔺幽文大声道:“我看这里壁画上画的,感觉《流电》和四时歌挺像的,濯言你帮我过来看一看?这块地方我尤其觉得像。”
濯言做作道:“好呀——”
“扑簌簌”
盖天的血水从门道上汹涌滚下,好似瀑布一般源源不绝,重重砸在地上,水滴直飞溅到蔺幽文的半腰。
蔺幽文一把抱起濯言捏出的孩童,脚撩起重踏上壁,在半空中却掠身拧腰,脚尖反过来勾起踹起了盘子!
“锃!”
呼吸间,小小地室里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!
“阿文。”
夕鵩看到血水显然也被吓了一跳,勉强勾住墙壁上残缺的空隙,下半身却已经被浇得湿透。
他匆忙间看向蔺幽文,却见她双目发光,脸带得意,好似十分兴奋似地,将濯言向上一送,带回了地面,却又跳回地室,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。
“先把你送上去。”她急匆匆道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濯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:“钓鱼上钩了呗,真没想到这人这么沉不住气,你上来看看,认不认识这人是谁?”
为什么她这么好整以暇,她是不是遇到了罪魁祸首,为什么又一副看戏的样子,难道她一点都不紧张,血水明明还在流淌,祸首却已被制住?
最关键的是,祸首是谁?
夕鵩搜肠刮肚,绞劲脑汁,想了每一个认识的人,从父亲怀疑到输不馁,不管修为如何,年龄行几,只要他记得脸的师兄师姐,全都被他在脑内审判了一遍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手握梯子,脚踩灰壁,顶着湍急向下的血瀑,痛苦艰难地地爬回了地上——
他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。
蔺幽文、濯言站在前头,那人躺在后头,血水从他身底下滔滔不绝地流出,飞一般地朝着地室下面引去。那人的五官却瞧不实切,身形也看不严实,好似一片飘在地上虚无缥缈的雾气,淡而不能辨。
“这人是谁?”
“我不认识。”
“我也不认识。”
“他死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看到他还在呼吸?”
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、为什么会突然蹦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?!”
“你当然不认识他,认识的话,万一把他供出来怎么办?”
“是啊,你父亲选中这人,给这人做守护老爷爷做得可高兴了呢,万一被你知道,岂不是只能逼着你做守护老爹了嘛。”
“我还不是不懂你们什么意思?难道父亲还没有死,只是附在这人身上了?”
“是的。本来就是这样,你没听我前面的分析吗?他先是神识出窍,只留一小撮灵力在脑子里拖延时间,自己大部分神识在这里施法呢。不是阵法,是他亲自施法。”
“没错就是这样。”
“你们是怎么发觉的?”
“没有发觉,只是有点感觉,上来后才发现的。这里其实都是我在唬人,天上落水根本塔楼废墟没有关系,只是我的雷电激发了地底闭室下面的若莹的阵法,压过了你父亲的阵法,这才促使天上的阵法散开!这里本是若莹的地盘,现在依旧是。”
“这人好弱,随随便便就上当,又一下子就被小蔺打晕过去啦!”
夕鵩难以置信,面色僵硬,他忽然浑身打起摆子,上气不接下气,眼前发黑地道:“那、那父亲呢?他不是附身在上吗,怎么没出来阻止你们?”
蔺幽文指了指那人身底下的奔流血水:“在忙着干这事。”
夕鵩白着脸道:“他、他不会停一下?”
蔺幽文撇撇嘴道:“不能吧。就像火云,就像眠烛黄水,就像秋花村的血水,这些血包含了他的神识,或者说是由他的神识变成的。地室底下画了个聚集神识的阵法,当然会源源不断地将神识吸过去,所以他根本无暇外逃。”
濯言笑嘻嘻道:“你还没反应过来,这下面就是这里阵法的本源阵眼啦!鼎里的人、塔里的人,都是通过这个阵法在火云里相聚的。”
夕鵩已然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:“那他……死……活?”
蔺幽文冷冷地道:“现在死了。”
“兹啦”
但见雷气闪烁,电晕四溢,一道炽白的亮线猛然穿过废墟中的洞,从真正的昏暗天空中贯穿下来——
八千年。混沌的灵力与妖气几乎摧毁了所有的生灵,却又滋生出新的生命,他们忍受艰辛,渡过苦难,终于发现了些许并不规律的规律,通过“仙术”勉强度日。
七千年!妖兽被人奴役,人被妖兽屠戮,混乱的灵爆却使其下所有生物通通湮灭消失,甚至包括山川天空本身。
六千年…有没有大乘修士来管管这紊乱?他给天空做衣,教大地狩猎,他带来了新的石器、烈火,献出了日月星空。妖气似乎也因此受到感悟,变成了新的形态,混于万物生息之中。
一年前。妖气仿佛沉睡了许久,翻了一个身。
半个时辰,日光被遮蔽,妖气再次跃动,天空不再看得到她美丽的衣裳,大地不再能欣赏她闪烁的宝石,天地开始活动起来,五行将要崩坏!
一息之间!雷光忽然闪过,妖气和灵力再度碰撞在一起,向躺在血水里的神识落下六千年前的劫难!黄昏即将到来,五行既将停止紊乱。
“轰隆!”
雷电摧拉枯朽,沉重猛烈地落在血水之中,转瞬之间变将其烧灼殆尽,不留一迹!
蔺幽文抬头看着重新变得昏暗的落日天空,喃喃自语道:“黄昏怜亡者所叹之歌?”
一缕灰拂过她的脸畔,她莫名奇妙感到头皮发麻,那是不是纪徵尸身变成的灰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