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太医手刚搭在皇妃腕上,就觉出皇妃脉象不对,不觉“嘶”了一声。
应皇子回来见皇妃这回之病大不似从前,也不疯也不闹,只是看着像失了魂一般,由人扶着她或坐或卧。见他回来也没有一点反应。紫玉把她的手拿出来,她便软塌塌的伸着胳膊,由着胡太医诊脉。一双失神的眼睛,直愣愣的看着前面,好像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。不免心里焦急。如今听胡太医这一声,忙道:“老太医?”
“嗯?”胡太医这才回过神来。起身向皇妃施了一礼,便疾步出来。
“可是有何不妥?”
应皇子看了一眼皇妃,忙也追出来,问道。
胡太医心内狐疑,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略微稳定了一下心神,这才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,笑问道:“哦,不知皇子几时回来?听闻山北此回雪灾严重,皇子此行可还顺利?”又凑近看了看应皇子脸上的冻伤,道:“不可大意。待我回去配些药膏着人送来,皇子只要坚持擦拭,定会恢复如常。”
应皇子急着想知道皇妃的病情,听胡太医只顾说这些没用的,心里不耐,可还是拱手谢过。
“不知皇妃最近可有何异常?”胡太医一边向外走,一边像是随口问道。
“哦,听丫头们说,皇妃这些时睡不安稳,时常做梦。”应皇子忙道。
“嗯。都做些什么梦啊?”胡太医像拉家常似的又问。
“就……”
想到紫玉说的那些什么不穿衣服光胳膊露大腿的丑话,应皇子又迟疑了,便道:“皇妃醒来后性格怪异,梦到的也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怪梦,丫头们只从梦话中听得一言半语,具体也说不清楚是些什么。只说皇妃每每做了这等怪梦都会吓得立时醒过来。”
“那皇妃最常梦到的是哪一类神怪?”胡太医目光炯炯看着应皇子问,“是乱梦一通,还是梦到的经常是同一类怪梦?”
皇子抿着嘴唇,半晌才道,“这个,……丫头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只是,太医,不知这乱梦和梦同一类有何不同?”
“嗯,若是乱梦一通,说明皇妃现下仍是神思混乱,六神无主。若是只做同一种梦嘛……”胡太医捋着胡须,又不说话了。
“若是只做同一种梦会是怎样?”应皇子紧盯着胡太医,急切的问道。
“哦?”胡太医一笑,淡淡地说道,“看来皇妃是这后一种喽?不知她常做的是些什么梦呢?”
应皇子并不是有心要瞒着胡太医,可这事关皇妃和这府里的体面,说皇妃疯了也就罢了,若再是传出去说皇妃什么淫心欲重,以至于梦里都是些淫男**袒胸露乳,这,这这这……如何了得!万万不可。因此,只是低头不语。
“哼!”胡太医见状一声冷笑,“既如此,老朽便告辞了!”
“太医莫怪。”皇子忙道,“非是不肯跟太医实言相告。只是……,只是……”
胡太医见应皇子这样为难,想来内中必有什么难言之隐。又素知应皇子心地坦荡,不是那等遮遮掩掩的心机之人。这才面色稍霁,停住脚缓声说道:“古来医家有六不治。在老夫看来,这最不能治的便是讳疾忌医。方才皇子问这两种梦有何不同。老夫现就告诉于你,若是反复只做同一种梦,可以根据梦到的情景,人物,判断出皇妃是意识正在苏醒,或是仍被邪祟所迷,不能自拔。皇子这般支吾,不肯实言相告,让老夫如何开方下药?要知道这两种情况不同,用药那也是天差地别,岂能一概而论?”
见应皇子还是沉吟不语,便叹了一声,转而问道:“除此之外,皇妃可还有何异样?”
应皇子闻言忙把从山北回来之后,紫玉告诉他的情形,什么捉兔兔,一到夜里就两眼放光,还有什么梦话里叽哩咕噜不像是人言,等等等等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胡太医。
正在此时,义王下了朝急急赶来,一过影壁看见胡太医要走,知是已经给皇妃诊过脉象了,忙也上来问皇妃的病情。胡太医见义王来了,便又要告辞。
“盛翁这是……”义王忙追上前问道。
胡太医只一抱拳道:“老夫无能,还请义王另请高明罢!”
义王见情形不对,忙道:“盛翁这是何出此言?应儿!可是你招呼不周,惹盛翁生气了?还不快给老太医赔礼。”
应皇子明知不是如此,可还是依言上前向胡太医重重一揖,以作赔罪。
“皇子快快请起!”胡太医忙一把拉起应皇子道,“义王,非是皇子之过。而是皇妃这病,不管是皇子,还是下人都是三缄其口。让老夫如何诊治?是以只能是有负义王和皇子所托了。”
说罢又要走。
“盛翁万不可如此!”义王忙拉住了胡太医,转而喝问应皇子,“老太医如此高龄,又行动不便,还亲来为皇妃诊病。你们怎敢如此慢待!究竟有何隐情,还不从实说来!”
应皇子只得说道:“不是孩儿不肯相告,只是冰儿所梦,实在是大违常伦,难以启齿。故不知如何开口。”
“哦?是什么大违常伦之事啊?”
胡太医本也是作势要走,想借义王逼出应皇子的实话。这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好奇,这老话说好人不说半截话。主要是这听话的人只听了这半截子他心里痒痒,他想知道这后面的也是最关键的内容究竟是什么。如果对方不说,那就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无头公案,让他左思右想,前思后想,抓耳挠腮,心痒难耐。这第二个原因嘛,自然是圣上他老人家了。圣上明日便会知道他来过东府,给皇妃诊病。必定会召他前去一问究竟,他总不能把这半截子话再丢给圣上,让圣上去抓耳挠腮,心痒难耐吧?因此一听应皇子口气松动,顾不得再装,忙停下脚来问道。
“听紫玉说,冰儿常会梦到一些只穿着……”应皇子看看胡太医,又看看义王,迟疑着说道,“一些只穿着亵衣,袒胸露乳,的……怪人。还有,说脸上也是画的五彩斑斓奇形怪状。我是觉得此事传出去实在不雅,故才没有对太医实言相告。”
“哦……”胡太医一听,非但没有大惊小怪,反而拖着长音,一边还直点头,像是一下子全明白了。随即就一笑道,“皇子多虑了。皇妃所梦只是一些异域风情罢了,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。”
“哦?还请盛翁明言。”义王忙道。
“老夫听说,在海洋的尽头有一个毛利国,那里的人茹毛饮血,野性未化。老夫曾在外邦舶来的书册上看到过这些人的形象。”胡太医说到这里,目光在义王和应皇子的的脸上来回的睃巡着,又是得意又是神秘。
义王和应皇子对视了一眼,不知道胡太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什么海洋的尽头,跟他们现在所说的皇妃之病有什么关系啊?可是他们都没有问,只看着胡太医等他开口。
胡太医这才一捋胡子,揭开了谜底:“那里的人便是只在腰间系着一张皮子,勉强能盖住私处,上身也是花里胡哨的,脸上画的奇形怪状。”胡太医意味深长的点点头,“还有,那里的人最擅长巫术。”
应皇子这才明白过来。胡太医是说皇妃梦里梦到的是那什么毛利国的情景。可皇妃从未出过朝歌半步,怎么会梦到那里去?
“可……盛翁,皇妃是你我从小看着长大的,并未离开过这朝歌一步,如何会与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……毛利人搅在一起的?”义王也是听得膛目结舌,半响才开口问道。
“义王差矣!”胡太医摇头道,“老夫何曾说过皇妃跟这些野蛮人有过关联?”
“那你所说的意思是……?”义王问。
“依老夫看来,皇妃必是中了那毛利人的蛊毒了。且毒性甚巨,几乎令皇妃立时死去。后侥幸活转过来,可深受蛊毒影响,所以行事做派才会颇多怪异。”胡太医一口气说道,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的合情合理。说的有些急了,停下来不住喘息着。
“可是,在皇妃出事之时,因太过蹊跷,我也曾怀疑被人下毒谋害。报知应天府派人来查过,仵作验过说并无下毒症状啊?”义王道。
“诶!此毒非彼毒也。”胡太医道,“巫术下毒并非是砒霜硫磺之类的有形之物。而是无形无味。甚至可以隔空下毒,伤人于无形。岂是仵作能验得出来的!”
“啊?这样可怕?!”义王骇然道,“可皇妃一直养在深闺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能和何人结怨,以至下此狠手?”
“这个……老夫就不知了。”胡太医说着,脑子里又想到了一条,于是忙又道,“还有一点,那毛利人乃生番未化,靠打猎为生,且最喜皮毛。这,岂不是又和皇妃一样?”
谁说不是呢!皇妃对皮草的热爱简直不下于珠宝。各种的皮子,各种的款式,恨不得夏天也披着皮草出门。还大半夜的要去捉什么兔兔……
“可……”应皇子开口道,“冰儿倒是确实喜欢皮毛衣物。可也并非只是喜欢这些,对金银珠宝也同样喜爱。这也是从小就锦衣玉食,是以养成习惯。也属人之常情吧?”
胡太医不以为然的摇摇头。他现在已经确定了皇妃是身受外邦蛊毒,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这个结论提供佐证。根本不接受皇子的辩解。
义王一直没说话。他在想胡太医所说的那句话:这岂不是又和皇妃一样?——他是怎么知道这和皇妃一样的?是道听途说?不会,若是那样胡太医就不会说的这样肯定。他这样说,必是对皇妃的喜好习性了如指掌,才会这样下断言。若是只是偶然听闻一字半句的,他会不会记得先不说,定不会立时就想起来,跟那毛利人作参照。对,是作参照。义王看着眉头紧皱,凝神苦思的胡太医,越发断定他是在把记忆中听来的皇妃种种的奇形怪样,往那毛利人身上生搬硬套。他倒不怕说皇妃什么,反正皇妃是神志不清,不管是邪祟冲撞,还是被下蛊毒,都是一样的,无甚分别。他是在想胡太医,若不是从街谈巷议中得知,那这位老太医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?他一趟一趟召之即来,难道只是古道热肠,或看在自己或是应儿面上,来聊表寸心?
想到此处,义王耸然一惊。若非如此,那便一定是……
忙收摄心神,思索一番开口道:“还是盛翁学识渊博,见识过人哪!竟然连那番邦的习俗也了如指掌。若非盛翁所说,我等哪里能知道竟还有此等骇人听闻的巫术,此等行为怪异的国家。真是大开眼界啊!不过,据我所见,不管是邪祟还是蛊毒,总归是奸人所害。这个跟你们当初商议后回报圣上的并无二致。总算没有欺君罔上,连累盛翁。”
见胡太医频频点头,义王才些许放下心来,知道胡太医并没有把两人秘议之事告知以圣上。
“只是还需请盛翁将此发现告知于圣上,让圣上多加防范。那番邦蛊毒竟然能隔空下毒,无形无影。万不可大意啊!”义王又道。边说边连连拱手,语气颇为急切。胡太医看在眼里,去回禀圣上的时候,专门说起此事,大为称赞。“在老臣看来,义王也非是那无情无义之徒,在说到番邦蛊毒时,头一个便想到了圣上,让臣代为转告,让圣上万事小心。”
圣上哼了一声,根本不为所动。这些年他是没有抓到义王的把柄,便是把他手下的那些个黑衣人抓来,挨个审讯,严刑拷打。也只是说受命监视应皇子的,并无其他。可他若是心里没鬼,监视应皇子干嘛?养了那么多黑衣人,难道就真如他所说的,怕应皇子行为不轨?谁信啊!圣上坚信人无完人,若真是浑身上下毫无破绽,那就说明此人一定是有所隐瞒。那就必定是有不可告人之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