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二皇子打发走了黄会长,一个人又在茶楼待了半晌。知道应皇子这里是指望不上了,回去外宅,刘广成等人必定又会催促他早下决定。思前想后,只得让刘广成代为出面,离开朝歌去联络外官。
刘广成面白如玉,留着齐整的美须。是二皇子的心腹幕僚之一。每当众人七嘴八舌之时,他往往捋着胡须,似笑非笑的听着,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,因此甚得二皇子器重。临行之前,二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心从事。岂料刘广成看似老成,实则好大喜功又张扬,一出朝歌就打出二皇子的旗号,要地方官员亲自接待。这还不算,他一方面照着二皇子所列名单请客送礼贿赂重臣,另一方面又摆出钦差大臣的派头,向地方上大肆索贿。如此明目张胆,早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飞马回朝报给了圣上。
圣上看着密奏,气的两手直颤。
他此番放皇子们出宫,原想着是要放马中原,让皇子们各施所长,他便可以因材施教,让他们日后能更好的辅佐新君。岂料这几个臭小子没一个成器的,一出宫门,便真如那出笼的野马,一个个肆意妄为,只顾着寻欢作乐。让他老人家有苦难言。可又不能朝令夕改,只能是强做出一副无谓状,由着他们胡闹。最重要的,他是想借此从旁观察应皇子的反应。皇子们出宫交际,这对应皇子来说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。应皇子若是真有二心,必然会利用这个机会,跟皇子们结交串通,以寻求支持。要知道人多才能势众,历朝历代皇子们想要成事,无不都是最大程度的寻求各方面的支持。尤其是同为皇子的兄弟的支持,确保不能做盟友,起码也别做对手。历史上的八王之乱,九子夺嫡,这样的先例数不胜数。应皇子就是没有二心,他为了自保,必定也会跟皇子们搞好关系。这样一来,便是应皇子再谨慎,也会暴露出马脚来。可是没想到千算万算,最先暴露出来的竟然是二皇子。想到二皇子屡教不改,圣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当下令荣喜儿去传。谁料二皇子已经好久未曾回宫。荣喜儿派人四处找了半天,也没找着。
圣上是越等越气。越看越气。密奏不仅有他在各地的密探发回来的,还有外臣们所奏。他们一个个不是手握重兵就是独霸一方,深感圣上恩德,也深知身上干系重大。圣上不许皇子们私下结交朝臣,这是铁一般的纲纪,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?他们岂能不知道厉害。为了自保,以证清白,无不是刘广成前脚出门,他们给圣上的密奏也就跟着出发了。
自保还只是其一。他们虽是外任,可也无时不刻关注着朝廷里面的动向,关注着太子的去留。刘广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。那就是朝臣们站队支持谁,并不是因为欣赏爱戴,而是纯属为了自己日后的前程考虑。
他们只支持那个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。现在的储君,未来的圣上。
可这一点,在他们一见到刘广成的那一刻,就看出来了。
二皇子没戏。
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。理应是派一个稳妥干练,不说是苏秦张仪吧,起码也得是德才兼备让人信服之人。可这位刘广成居高临下的,好像二皇子伊然已是太子,而他便是那钦差大臣。拿出来的那点礼物寒酸的要命,还摆出一副重金拉拢的架势。让他们心里暗笑。
如此狂妄没见过世面的人,都能被二皇子委以重任,显见得这位二皇子识人用人的眼光,以及手下幕僚的质量。
这样的班底能做得成什么呢?作为领头羊的二皇子又能好到哪去?怎么能被圣上他老人家的慧眼相中呢?
所以,给圣上的奏折无不是极尽详实,把那刘广成的一言一语,一举一动交代了个清清楚楚。以表明自己的立场。
所谓墙倒众人推,反过来就是你不倒,这么多人推着也不牢靠了。没等到二皇子回来,圣上这边就打定了主意。
“叫李维民进来。”圣上吩咐荣喜儿道。
荣喜儿应了一声,出了春暖阁,亲自来上书房找李维民。
李维民行走上书房多年。因为文笔极佳,甚解圣意,一步步从文苑阁学士走到上书房。更可贵的是,其人老成持重,嘴巴极严,从不仗着圣宠妄言妄语,便是在圣上跟前也是十分的话只说三分,不给祸从口出留机会。因此能在上书房屹立不倒。被朝臣们笑称流水的上书房,铁打的李维民。
“李大人辛苦!”荣喜儿对李维明还是敬重有加的,一进门便恭敬的施了一礼。
李维民正在自己房间的书案前处理奏折,把左首小山高一样的折子浏览一遍,再分门别类的放在右首,方便圣上御览。闻言抬头一看是荣喜前来,忙也起身离案,拱手道:“哦,荣公公。”
“圣上在春暖阁等着李大人。”荣喜儿也不多言,只传道。
“哦,现在?”李维民看了看案上眼看就要处理完的奏折,有些迟疑。他并不知道二皇子的事情,因近日朝中并无要事,便想着要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去。
荣喜儿看出李维民的意思,可却还是不容置疑的点点头,并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。
“哦,公公稍等。”李维民见此不敢再延误,只把桌上的东西略加收拾,就跟着荣喜儿出来。
荣喜儿一手扶着腰刀,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。李维民须得小跑着才能勉力跟上,不觉有些气喘。想停下来歇歇,可看了一眼前头脚步不停的荣喜儿,又发力赶了上去。
在旁人跟前,这位荣喜儿是聋子瞎子哑子。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见看不见,你问他什么,也跟问石头一样,别想得到任何回答。他只听圣上一个人的话,他的耳目功能都是为圣上一个人服务的。
不过,李维民却为此感到十分庆幸。他庆幸自己能被荣喜儿当作空气。这说明你尚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。——被荣喜儿关注的人下场有多惨,李维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。
来到春暖阁,荣喜儿径直进去了。李维民却在门口稍停,调匀了气息,这才进去。
只一看门口侍立的太监宫女那战战兢兢的样子,就知道圣上的心情不妙。李维民不由得提起了十二万分小心,快步近前,施礼请安。
圣上一挥手,示意免礼。开门见山道:“最近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声啊?”
这个……
李维民心里先打了个定醒。他一向是打好腹稿才回答圣上问话的。怕话里有纰漏,还有就是圣上不喜欢别人说话支支吾吾的。觉得你不是无能就是心里有鬼,连话也说不利索。略作权衡,决定还是实言相告。“臣不知道圣上指的是哪一方面?”
“应铎最近在忙些什么呀?”圣上虽坐在榻上,依旧正襟危坐,两手托着膝头。语气听起来甚是平和。
李维民闻言暗松一口气。他一向跟这位二皇子无甚瓜葛,便是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自己。可还是不敢懈怠,答道:“臣这几日一直在上书房处理奏折。山北近日气温突降,连下几日暴雪,羊圈和牧民所备过冬的草料皆被积雪掩埋,以至于牲畜不是冻死便是饿死。已经连着发来了三道告急文书。臣心里着急,正协同六部紧急处理此事。一时未曾留意到别的。”
李维民一气儿说完,才抬眼瞄了一眼屋内,问道:“二皇子莫非不在宫里?”
“他?哼!”圣上一声冷笑,“他的腿可长的很哪!宫里这丁点大的地方,能能容得下他!”
听出圣上语气不善,李维民更是字斟句酌的说道:“皇子们自幼养在深宫,也该是出去体察一下民情世俗了。圣上用心良苦,希望皇子们也能体贴圣心,把心思用在正道。”
“正道!”圣上又是一声冷笑。“正道难行,哪有歪门邪道来得容易!上有朕这个父皇在位,下有行将继位的太子。若是走正道,几时才能出头?如此便有人等不及了,上蹿下跳想要给朕来个群起而攻之!他也不看看,朕是能被人左右的人吗!真是枉为人子了他!”
圣上一直压抑着的火气一点一点的爆发出来,语气越来越冷酷。说到最后一拍桌子,屋内的宫人呼啦啦跪倒一片。
李维民也是两手心儿冷汗。圣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,能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,显然是触着他的底线了。
赶紧说道:“圣上息怒!保重龙体。”
“起草诏书!”圣上倏的起身,甩手背在身后,昂首说道,“皇二子应铎自幼好武厌文,疏于文史。为补其缺漏,让其能堪当重任,现命天下第一名士,文苑阁大学士姚文远为太傅,教导其文学礼仪。望其能体察朕的一片苦心,早晚习学。不负朕望。”
说罢又命荣喜:“二皇子每日的功课须得拿来让朕亲自批阅,不得有误。还有,让他一回宫就来见朕!”
荣喜忙躬身应诺。
李维民执笔在手,头不抬,手不停,圣上说完,他的诏书也起草完毕,当下拿给圣上过目。圣上匆匆一览,加盖了印玺,就让拿出去宣了。
李维民一路走一路咀嚼着圣上的诏书,越想越觉得圣上韬略之深,无人能及。这份诏书岂止是一石二鸟。姚文远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学究,老死板,给个棒槌就能当真的主。让他来管教二皇子,那二皇子还能有个好?这也就是没明着下令禁锢罢了。关键是这姚文远还是应皇子的岳父,这其中的微妙,你品,你细品。
却说二皇子自以为自己在宫外所做之事神不知鬼不晓,所以对外宅里的幕僚没做过任何的善后举措。那些人也觉得他们是二皇子的人,二皇子又是迟早是要入主东宫的,自然无人敢惹他们。因此就算二皇子连着几日未来,这些人依旧还是每日高谈阔论,浑然不觉。这一日,忽见官兵呼啦啦来了一片,将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铁桶一般。惊疑之间,他们犹自以为这是二皇子所为,纷纷猜测此举是何意。是要保护他们,还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要灭他们的口?还一个个嚷嚷着要见二皇子,让二皇子给他们一个说法。哪知连门都没出,就悄无声息的被要了小命儿。
——对于这些个违逆之徒,圣上一向是杀之以绝后患。英朝的监狱是给鸡鸣狗盗小打小闹准备的,没有这些人的一席之地。
彼时,刘广成正远在山南山北交界的塔图尔镇。此地地处山口,是进山出山的必经之地。准备进山的人抓紧时间在此处狂欢,从山中出来的人也如重见天日一般尽情作乐。所以,此地虽是小小弹丸之地,却甚是开放繁华。甚至于在朝歌不能做不敢做之事,在此地却可尽兴而为。所以又有‘小南天’之称。意为天高皇帝远,谁也管不着。街市之上随意可见喝的醉醺醺的男人,搂着三五衣着开放的女子,招摇过市。打斗闹事更是屡见不鲜。
刘广成也是一介鸿儒,自小受教循规蹈矩,哪里尝过这无法无天的乐趣。一来就再也挪不动窝了。每日里不是赌便是斗,不是酒便是色,兴头的不知所以。
这天深夜方醺醺然从赌档出来,迎面过来几个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。刘广成见状只是不屑的一笑:“各位,求财还请到别处。在下是当今二皇子……”
岂料,他不说二皇子还则以,二皇子这三个字刚说出口,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东西,手脚也被捆了起来。他这才觉得情形不妙,拼命的挣扎着,嘴里嗯嗯呀呀的还想说话。可随即就被蒙头罩进一只麻袋里面,眼前一片漆黑。
……